。”
&esp;&esp;“啊,周探员。您好。”祁庸的笑容温存可喜,尽管她并不记得这个人。
&esp;&esp;“请您帮我看一下这份质谱分析结果。实验室那边排队排得太久了。”周青把实习生挤到一边,从口袋里掏出卷成筒状的纸质资料。
&esp;&esp;“要我看什么?”祁庸一头雾水。
&esp;&esp;“哦,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。”实习生一敲掌心“之前一直收到国际调查局的邮件,请您协助艺术犯罪组的周青探员,我以为是诈骗,都不敢点开附件。那天委员会主席也说要把您借给国际调查局,不过那段时间您出差去了。”
&esp;&esp;“他不来直接跟我说,就是没有这回事。我也是专家组的成员,是中古亚洲办公室成就最高的研究员,他不应该总像对待私有财产一样对待我,也不可以就这样单方面地决定把我‘借’出去。”祁庸容色未变,语气温和,只是低头阅读分析结果,倒是周青皱起了眉。
&esp;&esp;像祁教授这样表达不满是不会得到重视的,她心里有点为教授不平,嘴上仍道“事实上,教授,他可以。作为政府资助机构,委员会必须向协商联盟证明自己的价值。请您协助我的工作。”
&esp;&esp;“只有这一回,周探员,我相信您知道原因。协商联盟永远都不会尊重高级人才和顶尖学府,因为即便是委员会本身也从不自重,像对待临时工一样对待学者。”祁庸抬起头,轻声叹息,随即道“样本一中含有二乙丙二醇、酚类有机合成化合物和无定形硅,这是常用于动物标本制作的胶水。样本二是种生物体,至于具体是什么,我不大清楚,但看图片是种镜贝类的工艺材料。样本三是金属铬合油溶性染料。以我的专业视角来看,这件工艺品的原材料都是网购的,通过数据库比对化学组成可以找到生产厂家及产品序列号,继而确定品牌和型号。”
&esp;&esp;周青闷声不响,埋头记笔记,笔尖都快写出火星子了。
&esp;&esp;“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吗?”祁庸合上分析结果,看周青腾不出手来,于是替她拿着资料,时而提醒道“无定形硅,形状的形…铬,金字旁,各种的各。金属铬合油溶性染料就是高浓度色精。”
&esp;&esp;“所以这件文物是假的?”周青接过资料,翻到最后一页的高清图片,问道“这是个什么东西?”
&esp;&esp;“什么?”祁庸没理解她的意思。
&esp;&esp;“就是这个雕塑…文物总该有个种类吧?我想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,方便我检索各文化区艺术品电子备案和博物馆的数据库。我需要一个关键词。”周青求知若渴,期待地握住祁庸的小臂,须臾不肯松开。
&esp;&esp;“我建议您找个人类学或者博物馆学的学者再确认一下。不过我认为它来自亚拉腊山文化区或者高山半岛,这两个地区挨得很近,存在很深厚的渊源。这应该是apotropaic的一种,即‘驱邪作用的’,看起来像辟邪物,被称为tilsa,亚拉腊山的先民认为它可以将动、植物身体的部分属性转移到人身上,人从而得到力量与疗愈。”
&esp;&esp;祁庸沉吟片刻,来回歪头打量,“您检索一下有关西塔托帝国的艺术品吧,或者‘蛇裙的她’,atlicue,大概在十世纪以前——自那之后,蛇神信仰及母神崇拜在二地的本土化演变中逐渐形成显着差异,反而比较好判断。”
&esp;&esp;说一筐废话。
&esp;&esp;周青筛选出可用信息,在笔记本中依次写下:apotropaic、tilsa、西塔托、蛇裙的她、十世纪。祁庸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说了那么多,周探员却只写这几个字,于是侧过头惑然不解地望着她,对此心生疑窦。周青有种高中时不认真听讲被老师抓包的直视感,偏偏那老师还非常和蔼,待人亲善,不免有些尴尬,讪笑着用圆珠笔敲了敲下巴。
&esp;&esp;“没有别的事了吧?”祁庸直起身“我得走了。我今晚有约了。”
&esp;&esp;“暂时没有——对了,您留个联系方式吧。”周青将资料空白的背面呈在她眼底。祁庸迟疑片刻,留下一串数字。
&esp;&esp;“您是左撇子,怎么用右手写字?”周青意外发现她的笔划虽然连贯,收笔的动作特点和着力程度却与人不同。大多数情况下,她应该都是用左手写字的。
&esp;&esp;“都能用。”祁庸回答得很淡然,说“您这样把笔递过来,我就这样接了,也就这样写了。”
&esp;&esp;周青确实还想再同她攀谈两句,不过想着她接下来有约,也就作罢。
&esp;&esp;祁庸在路口与实习生们分手,走向马路对面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&esp;&esp;她实在是做贼心虚,尤其是在今天,在《五王出行图》的首次展览上撞见艺术犯罪组的调查员,让她难以招架。
&esp;&esp;她隐约知道这幅卖给艾斯奇弗的假画为何会出现在博物馆里,那中间一定有什么秘而不宣的勾当,方才检察官致辞的时候她暗自忖度,记住了办公室中每个人的脸,反复揣摩她们的神情。
&esp;&esp;说实话,祁庸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,即便听文宜说起一些见不得天日的黑暗事件,她也只将那当作新奇的传说,不可尽信。然而就在她的眼前,那些文宜搂着她、抚着她的心胸铁口直断的事实,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她的生活中上演,两个她认为绝难交汇的世界渐次重合,俨如噩梦。她的寸口脉不住弹动,血液逆流,声若雷震。她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,她和文宜那些贯彻着娱乐至死信条的、本该无伤大雅的游戏,如一柄斧凿断天柱。
&esp;&esp;她真的闯祸了,她把天捅了个窟窿。直到发布会前,她都还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她无所作为、临要咽气时的幻想——现在她知道这是真的了,但她居然没有感觉到内疚,她甚至…她甚至觉得自己遭遇了欺骗和背叛。她被耍了,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被耍了,长久地生活在处心积虑的骗局中,成为别人游戏里的npc,这让她不能接受。
&esp;&esp;有那么一瞬间,她都快要认同文宜了。文宜说,人生的分水岭是妈妈的羊水。可如果真的是那样,她这杀出重围、千里求师、立雪学艺的半生又算什么呢?
&esp;&esp;祁庸不内疚,也不后悔。她没有做错什么,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,技不如人上了她的当,是活该。如果在业内掌握至高话语权的人是她,如果被委派参与鉴定工作的人是她,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。
&esp;&esp;“左之。”祁庸听见手机那头传出文宜的声音,“你现在就来接我,快点,速度。我出来了,我想立刻见到你。”
&esp;&esp;“我知道。我瞧见你了,你就站在那个路口别动。回头。”文宜的语声轻快,安抚道“别担心,她们现在骑虎难下,这事儿很快就会过去。真真假假,虚虚实实,不过人心造作。”
&esp;&esp;“我遇到艺术犯罪组的——”
&esp;&esp;转身看见她的车,祁教授口中话语戛然而止。文宜笑着伸出胳膊,准备跟教授牵牵小手,然而教授的目光却径直掠过她,透过两层车窗的边框,望向街道对面的周青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