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将电话收回兜里,正准备去拿雨衣,忽然听见戏台下边的音响传来落幕的通告。
戏台上,挣脱了入戏状态的原晴之一个踉跄,猛然跌倒在地,泪流满面。
“小姐!”
林如花连忙走过去,想要搀扶她,奈何后者却挥了挥手,擦干净眼泪,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。
“没事,林妈,我没事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林如花总感觉这一回出戏后,自家小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。就像原本下定决心的人忽然变得踌躇,没有过去的人忽然找回了自己的故事。
“小姐,刚才小元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“啊?”
仍旧沉浸在自己那段记忆和悲伤情绪里的原晴之尚未回过神来。
“我没把你独身鲁莽入戏的事情告诉他们。”
停顿片刻,林如花忽然严肃了表情:“但是,小姐,你必须得和婆婆我说实话了。”
“先前小姐和我提到的,那个喜欢的人,是不是也是同夫人一样的戏中人?”
因为并未隐藏,所以很容易被人察觉出端倪。
在长长地沉默过后,原晴之低着头,小幅度地点了点。
“你是在这三天入戏去救人的过程中,认识他的?”
“嗯。”
“当时司天监那几位来园子里找小姐,说有个戏中人出来了,是不是就是他?”
“……对。”
所幸开了一个口子后,后面的话便不难说了。
原晴之深吸一口气,开始简单地解释前因后果。
两人就这么坐在戏台的边沿,伴着外面的大雨,讲述这段尘封已久的故事。
她说最开始虞梦惊想要来到现实,但是没想到反而是自己的入戏救人促成了这段果。
她说在虞梦惊想要强行留下她,但最后她还是狠下心选择了逃避和离开。
她说其实自己小时候和虞梦惊认识,在更早的时候,在《夜行记》的开始,在那个小山村的树林里,他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巫女。
因为情绪仍在激荡沸腾的缘故,原晴之有些语句不太通顺,甚至前言不搭后语。但林如花却听懂了,明白了其中含义。
“那小姐有没有想过以后?”
“以后?”
原晴之没懂林如花的意思。
“虞梦惊在二次神诞后,忘记了之前的一切。那小时候的事情,只有小姐一个人记起来了吧。”林如花问她:“难道就这样,完完全全放弃,连解释都不解释一句吗?您甘心吗?”
“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呀。”
原晴之苦涩地笑笑:“我和虞梦惊根本不可能有以后。再说了,在我那么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后,他肯定恨我恨得要死,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我的名字了。”
“真的吗?”老人家反问。
“如果我说,虞梦惊不仅没有放弃,还将神婚仪式改为戏祭仪式,并且准备在今天戏祭大典的时候来到现实呢?”
身旁人“唰”地一下站了起来。
因为太过震惊,原晴之瞳孔睁圆,脸上满是不敢置信。
“是的,没错。刚刚小元告诉我,他们已经在青城古街布下天罗地网,准备将《夜行记》完全封印回去。算算时间,距离他登台,刚过去一个多小时,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赶上。”
望着少女眼底隐隐约约浮现的泪花,林如花温柔地抱了抱她。
“小姐,这是最后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机会了。”
原晴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梨园出来的。
她只记得自己被林如花扶正, 后者拿来一把蓝色的伞,硬是塞到她手上。
老人苦口婆心地劝她:“年轻人的青春和初次爱恋是非常宝贵的东西,如果错过, 终生都会留下遗憾。不要等到你林妈我这把年纪了,再来怀念过去。”
“快去吧。不管未来怎么样,一定要遵从当下这一刻, 内心真正的选择。”
然后她就被推了出来, 林妈还没忘把手机也塞到她的兜里, 顺带附上几张纸钞。
等打着伞走入雨中, 站在马路旁看着雨幕背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时, 原晴之才终于从先前那种呆愣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。
她下意识抬手,拦下一辆出租车。
“去哪里啊,姑娘?”
“……青城古街。”
“哎哟,那边可能有点堵哦!”
司机一拍脑袋:“算了算了, 我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人走, 去就去吧。外边雨大, 你快先上车吧。”
“好。”
于是原晴之拉开车门, 小心翼翼的将伞收起。
她将伞放在后排落脚的地方,然后带着一身潮湿雨气坐进了车内。
司机师傅是个中年男人,挂挡起步很快。不一会儿, 这辆黄绿色的出租车就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里, 成为其中一员。
坐进出租车小小的轿厢里, 刹那间便同外面的狂风骤雨隔绝开,仿佛两个世界。
原晴之安静地凝视着伞面泅落的水珠, 不言不语。
硕大的雨滴拍打在她耳畔的车窗, 发出噼里啪啦的溅响。
“哎哟,青城这雨可真大啊, 我在这生活几十年了,还是头一回见。”
因为暴雨的缘故,车流行进并不迅速。
在红绿灯下等待时,司机单手按着方向盘,打开空调的同时忍不住感慨:“我记得今天是青城戏祭大典的日子,但看现在这个降雨量,估计得延期了。”
“说起来,我也是有一阵没听戏了。我放点戏曲听,妹子你不介意吧?”
“您放吧,我不介意。”
青城是国内大名鼎鼎的戏曲发源地,这里的戏曲文化氛围相当浓厚,上至老人下至学生,个个都是从小听到大,张嘴就能来上那么一两段。
得到首肯的司机按下中控台。
同一时刻,熟悉悠扬的戏曲声从车载音箱里流露而出。
原晴之木然搭在椅面上的手指蓦然一抖。袖口内,扣着玲珑骰子的指尖已然泛白。
“这出戏叫《邪祟》,挺有名的,是《夜行记》里的唱段。就是里面那个叫虞什么的角色挺难演,大家都不敢碰。现在最经典的都还是二十几年前的录制版。”
眼看着这轮绿灯赶不上了,司机踩下刹车:“说起来,妹子你应该是来青城旅游的吧?倒也是赶巧了,你刚上车那里就是咱青城乃至全国戏曲界的骄傲。”
“听说过柳家青派吧?那里就是青派的梨园。唉,可惜这些年懂戏的,爱听戏的人越来越少了,再加上青派逐渐没落,以前那会儿我家长辈还带我去梨园里看过戏呢……就连我,这些年也不咋听戏了,终究还是社会把人变得太浮躁。”
司机絮絮叨叨的话中止在了变绿的灯上。
坐在后排的少女安静地侧着头,注视着雨水斜斜拉出的痕迹。
听着车内过于熟悉的戏曲,她忽然无声地叹了口气。内外温差使得车玻璃上迅速凝结出一团白雾,而后又缓缓消散不见,归于无形。
其实原晴之清楚的很,林妈说的一点没错。
在她的内心深处,有着十分强烈的不甘。
结束第三部戏那会,原晴之尚且可以用“这是最正确的选择”来催眠自己。毕竟再怎么说,她也不是当初西山村那个懵懂无知的六岁小女孩,而是为自己言行负责的成年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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