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声音,还是会因为激动而发抖:
“雷耀扬,你告诉我,回去哪里?”
“回到那个以为我爸爸只是死于黑社会追债…天真地相信世界还有公道的过去?还是回到那个眼睁睁看着我阿妈一夜白头,变卖所有首饰家当、卖了阿公的祖宅替爸爸打官司…带着我从浅水湾大屋搬去深水埗劏房,夜夜对住账单偷偷抹眼泪的日子?!”
她向前一步,几乎要撞进他怀里,仰起的脸上却是赤裸裸的伤痛与控诉:
“你知道我同阿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?知不知什么叫人情冷暖、世态炎凉?!”
“我爸爸在世的时候,那些亲戚,那些所谓的世交…哪个不是笑脸相迎,哪个不是看起来人畜无害?”
“可阿爸一走呢?!”
说到这里,齐诗允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控诉般的声嘶力竭:
“他们个个唯恐避之不及!电话不接,门铃不应!我阿妈去求人帮忙介绍份工,被曾经的那些「好姐妹」用施舍乞丐一样的眼神打量!阿妈交不起我之前那所私校的学费,拉下脸去借,换来的是:哎呀佩兰,不是我们不帮,实在是现在环境不好,我们也有难处……”
“这些推诿和背后的指指点点,从浅水湾到深水埗,从人人奉承巴结到无人问津…雷耀扬,你生来就在罗马,你见过高山,但你体会过从山顶滚落谷底,摔得粉身碎骨还要自己一点点爬起来,忍着痛去捡碎掉的尊严是什么滋味吗?!”
她喘着气,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:
“我阿妈…以前也是被阿公娇养的女仔,但是她为了养活我,去酒楼端过盘子,去过制衣厂熬夜车衫,一双手磨得全是老茧、关节都变形…我知她已经尽力,但她还会时常觉得自己没用,没能给我更好的生活……”
说到这里,齐诗允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,但眼神却更加凶狠执拗:
“你现在问我,你有没有资格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?问我为什么不为了你放下恩怨?”
“那我问你,我阿妈这几十年的苦,谁来替她讨?!”
“她到死…到死都不知你是杀夫仇人的儿子…到死都还被你们雷家编织的谎言蒙在鼓里……”
“雷耀扬,你告诉我,我应该为了你,为了你的爱和愧疚,就让我阿妈死不瞑目吗?!就让她一辈子活在谎言和艰辛里,最后连真相都不配知道吗?!”
她哽咽着,指向窗外雷宋曼宁离去的方向:
“还有那个…那个在我爸爸忌日匿名送花的「好心人」,那个间接造成一切悲剧、现在却想用温情和利益来弥补我的雷宋曼宁,她配吗?!”
“你让我放下?”
女人摇了摇头,泪痕未干,眼神却重新凝结成冰:
“我不甘心,我放不下。”
“阿妈的骨灰还摆在粉岭,每日每夜都在提醒我,她是怎么死的…提醒我这二十多年…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。我身上流着的…一半都是我阿妈的血泪!它们日夜在我身体里循环…你让我怎么放下?!”
“你问我,你够不够成为理由?”
“雷耀扬,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,从我阿妈离世的那一刻起…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,就是让该付出代价的人,付出代价……”
“包括雷宋曼宁,包括雷义…包括雷家…包括所有参与这场悲剧、所有践踏我们母女人生的人!”
“所以,别再跟我提回头,也别再说你够不够。”
“我们之间,从你姓雷、我姓齐开始,就注定没有回头路。”
她惨然一笑,满是无尽的疲惫和自嘲。
齐诗允默默往后退后一步,拉开与他的距离,仿佛隔开的,是两个世界。
听到她这番自己并不知晓却可以想象到的艰辛岁月,望着对方赤红双眼中的决然和坚定,雷耀扬一度哽咽失语。悲伤像是拖拽他不断下沉的的泥沼,让他连呼救都做不到。
而那句深埋心底的自我否定,在这个令他精神脱力到极度沮丧的的时刻,再次脱口而出:
“诗允……”
“她已经抛弃我……所以现在…是不是连你……都要抛弃我?”
“或许我…真的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……”
最后一句话,如同最沉重的审判,狠狠砸在齐诗允的心上。
女人猛地抬起泪眼看向对方,看到他瞳眸里,那铺天盖地的脆弱和伤怀,那么真实,那么熟悉———
她自己,又何尝不是那个先后被挚爱父母「抛弃」于人间,独自承受着巨大痛苦和孤独的人?
同病相怜的剧痛,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席卷淹没,余波阵阵,震得她灵魂都在发颤。先前所有的伪装和冷漠,在这一刻,都被这深刻共鸣的悲伤,冲击得摇摇欲坠。
齐诗允目不斜视地直视对方,望着这个在外人面前冷酷狠戾又不可一世的男人,此刻在她面前,剥落了所有武装,只剩下最原始、最赤裸的伤痛。
一个被亲生母亲抛弃,又害怕被挚爱抛弃的「孤儿」。
他和她一样。
所有的仇恨、算计、伪装,在这样赤裸的、同病相怜的悲伤面前,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。他是杀父仇人的儿子,可他更是雷耀扬,是那个在她最无助时给她依靠,承诺要照顾她一世,却也因她而遍体鳞伤的男人。
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潮水漫过胸腔,像是快要溺毙般窒息。她确实利用了他的爱,伤害了他的真心…而这一切的根源,并非源于他的过错。
女人张了张嘴,却发现喉头干涩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雷耀扬看着她沉默却写满决然的侧脸,以为这又是她无声的拒绝。积累了太多的委屈和失望,还有此刻倾泻而出的悲伤,他朝对方无力地扯了扯嘴角,神情颓丧:
“早点休息。”
“我后日要去泰国。怕你工作忙,本来想提前约你一起吃饭…过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。”
说完,男人转身,迈向玄关。
那背影,落寞又孤寂,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夜色吞噬。
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的瞬间,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他———
齐诗允用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腰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衣服里。她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紧绷的背脊上,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每一分颤抖。
可她没有哭声,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哽咽和剧烈起伏的肩膀:
“对不起……”
她将脸深深埋进去,声音闷闷的,带着浓重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歉疚。
其实她想说:“我从来没有希望你消失”。但这句话卡在胸腔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她恨他的隐瞒,恨他身后的家族,可她内心深处,从未真正希望他自我毁灭。
目睹他此刻的崩溃,她感到的…竟是同等的绝望和痛心。所有强撑的冷静和自持,全在这一刻,土崩瓦解。
但她不是在为复仇道歉,而是在为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、源于她自身痛苦的残忍而道歉。她憎雷家,可她无法否认,眼前这个男人是无辜的,甚至…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受害者。
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道歉,像一道强光,刺得雷耀扬一阵恍惚。
男人僵在原地,感受背后传来的温热和湿意,心脏…酸得发烫。他就快要沉溺在这片刻的、虚幻的温柔里。
但齐诗允的崩溃,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。
就在雷耀扬下意识准备覆上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时,她却猛地松开了他,踉跄着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