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排是司机和副官,而后排的俞琬几乎是把自己“钉”在了车门上。
她紧贴着座椅,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,指尖却无意识绞着米白色裙摆。那缩在角落,大气不敢出的模样,倒真像只被天敌逼到墙角的兔子。
窗外,灯火管制下的巴黎像被泼了一盆墨汁,偶尔闪过的车灯如流星,远处铁塔屹立,她固执地盯着这一切,像在看什么绝世罕见的美景似的。
可夜色渐深,黑暗渐浓,车窗玻璃渐渐的就和镜子似的,映出车厢另一侧的景象来。
只见那人懒洋洋靠着座椅,目光却像带着什么追踪功能,在她看过去的时候,毫无预兆地直直刺过来。四目相对的刹那,她睫毛一颤。慌忙垂下眼。只感觉心跳像是要蹦出来似的。
君舍在观察她,这认知让她心头一缩。
俞琬突然就有些后悔了。方才为什么要答应他?单独和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待在密闭的空间里,简直像是一脚跳进了狼窝,连退路都找不到。
“不必如此紧张,文医生。”就在心绪纷乱之际,君舍的声音忽然响起来。
“霍希的减震很好,不会颠簸到你。而且,只是去看戏…”他顿了顿,指尖在扶手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休止符,“不是上刑场。”
最后一句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调侃,她甚至没敢抬头应声,只把后背贴得更紧了些,几乎要嵌进车门里去。
这时,又一颗流星般的车灯划过,照亮女孩的侧脸,苍白的,倔强的,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,偏偏让棕发男人喉头莫名动了一下。
啧。君舍在心里轻嗤。明明是只兔子,偏要摆出一副刺猬的架势。
下一刻,他动了。
男人按下座椅旁的暗格,冰柜无声滑出,冷雾弥漫间,他取出水晶酒瓶和两只郁金香杯,琥珀色液体倾泻入杯,散发出醇厚的酒香来。请记住网址不迷路bi q uw ebc 0
“需要一点‘轩尼诗’吗?”
俞琬立刻摇头,她酒量差,平时只多喝几口红酒都会醺醺然,此情此景,是断然不敢喝这样的烈酒的。
“不,不用了。”
“啊,是我疏忽了。”他像是才想起来,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歉意。
冰柜再次开启,这次取出的是一瓶贴着科西嘉岛标签的血橙汁,红色液体在玻璃杯里晃动。他旋开金属瓶盖,“嗤”一声泄气像若有若无的轻笑,随后将果汁倒入另一只杯中,推到她面前。
“百分百血橙汁,来自地中海的阳光。我想,这应该符合一位注重健康的医生的要求?”
俞琬盯着那杯果汁,甜橙的清香萦绕在鼻尖,可胃里又泛起痉挛来。在重庆参加训练班的时候,老师就告诉过她,“永远不要接受离开视线的饮品”。
这与上次在红磨坊不同,那时的橙汁是自己的,而眼前这一杯,却是从他那个神秘的冰柜里取出来的。
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,可是,如果不接,是不是太不礼貌了?
君舍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:“怎么,怕我下毒?”他又晃了晃杯子,冰块叮咚作响,像是在笑她的小心翼翼,“下毒这手段,太过下三滥,缺乏创意。”
俞琬心头咯噔了一下。这人压根没否认自己可能会做坏事,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,下毒不够符合他的格调。
女孩犹豫了两秒,还是伸出手,指尖刻意避开他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节,可就在即将接过的瞬间,他的小指突然微微一动——
冰凉的皮革擦过她的指尖。
那触感惊得她差点打翻了杯子。她赶忙缩回手,果汁在杯中摇晃着,溅出一滴落在她的裙子上,晕开一小片橙色的痕迹来。
“谢谢。”她低声道,声音几乎要被引擎的嗡鸣给淹没。像是为掩饰失态,又急忙抿了一口果汁,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,却尝不出半点滋味来。
君舍支着下颌看她,目光流连在她吞咽时微动的喉咙,沾着橙汁的饱满唇瓣,再到她无意识轻舔嘴角的粉嫩舌尖。
相较而言,自己手上那瓶1880年的轩尼诗,此时竟显得索然无味了。
车厢里的温度骤然有些过高了,男人喉头滚动,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。
“不客气。”他摘下手套来,“毕竟毒杀一位淑女并非绅士所为。”
这话里夹着的讽刺,俞琬如何听不出来?她捧着杯子,却实在没有心情喝,只试着用它冰凉的杯壁,冷却自己紧绷着的神经。
而君舍就坐在一边,慢条斯理转动着郁金香杯,酒液映着他晦暗不明的目光来。
她呆呆盯着那橙汁,他便越发不加掩饰地看着她,时而像在欣赏卢浮宫里某幅失而复得的传世油画,时而又透着几分锐利,像在审视着什么猎物似的。
霍希轿车滑过圣日耳曼大街,车窗外,宵禁中的巴黎安静得仿佛一场黑白默片。
“小女士对窗外的景色,很是入迷。”
他视线依旧钉在她侧脸上,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,直抵那层薄薄皮肤下跳动的脉搏似的。
俞琬抿了抿唇,没有回头:“……只是很久没在晚上出来了。”
她依旧紧贴着车门,肩膀微微绷紧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此刻,月光流过她的纤细颈线,把随呼吸轻颤的睫毛照得纤毫毕现——那副戒备又不得不顺从的神态,真是可爱得让人想毁掉。
这念头划过脑海时,水晶杯映出他瞬时暗沉了的眼眸,里面的情绪浓得化不开,却又在下一秒被完美的面具掩盖住。
轿车驶上塞纳河畔的道路,河风钻进来,裹挟着夜晚的寒意和淡淡的腥气,梧桐树早已凋零,光秃秃的枝桠如同无数手臂,向他们招着手。
“塞纳河,白天看起来还算温柔”
不期然,君舍的声音又飘来耳畔,语调带着贵族沙龙里常见的闲适,仿佛真是位即兴的导游。“到了晚上,就露出了本相,能吞噬掉很多东西。”
他的视线落在漆黑的河面上,却又仿佛穿透了那层漆黑,看到了更深处的什么。
河风变大了些,他转过头,那双在昏暗中呈现出深琥珀色的眼睛,直直望进她眼底,嘴角浮起一个似是而非的弧度来。
“你觉得呢,文医生?你是更喜欢它白天的伪装,还是夜晚的…真实?”
问题刚出口,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奇怪。
脑海里没来由就闪过那个夜晚,女孩像一朵凋零的紫罗兰,从游船甲板跌入塞纳河的画面;却又莫名与一个梦境深处,模糊的到他不愿深究的,果断扣动扳机的剪影重迭起来。
他眉头微蹙,迅速抿了一口酒,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突如其来的异样。
女孩握着那杯早被焐热了的果汁,她望向那片河面,猛然间便想起了塞纳河游船上的刺杀案来,飞溅的血花,子弹穿透人体时沉闷的声响…
“吞噬掉很多东西”他这话,是在感慨河流,还是在试探她?
女孩小手一抖,橙汁险些又洒出来。
河风变得刺骨起来,她缩了缩肩膀,脑子里急急组织着语言,过了好几秒,才用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回答。
“我更喜欢清晨的塞纳河。那时候,天刚亮,雾还没散,看不清楚是美是丑。”女孩心下拿不准,眼观鼻鼻观心,手指描摹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轨迹。
君舍指尖轻轻叩了扶手一下。
这狡猾的小兔,既不是对“伪装”的赞美,也不是对“真实”的屈服,一句模糊的“看不清楚”,竟将所有试探都轻轻挡了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