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他假惺惺地扶弄着肥硕的下巴,道:“他是同叶少卿一道去的闽南路,不过当时是扮成了扬州的商户,叫赵朗。不知姚师傅还记不记得,封参政当初在闽南的茶瓷展上,与薛老板竞过价,订购了姚师傅的一批黑釉盏。”
&esp;&esp;姚月娥恍惚着。
&esp;&esp;她觉得自己分明听清了徐志远的话,却又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。
&esp;&esp;有人过来在徐志远身边耳语,他对着姚月娥笑笑,拱手道别。
&esp;&esp;秋阳煌煌地照着,姚月娥看着那个青绿色背影行远,心头泛起寒凉。
&esp;&esp;
&esp;&esp;车轮碌碌,晃悠悠地行过上京的街巷,朝青花巷驶去。
&esp;&esp;封令铎瞟一眼身侧沉默的人,敏锐地觉察出她情绪的怪异。
&esp;&esp;本以为在万国展上一鸣惊人,姚月娥不说得意忘形,但至少不会是现在的状态,就连他同她搭话,姚月娥都只是闭眼靠着身后的壁板,推说自己有些乏了。
&esp;&esp;一路无言,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青花巷的宅子门前。
&esp;&esp;姚月娥没等封令铎,兀自下了车,可没走几步,她又回过头来,问封令铎到,“你现在有别的事要忙么?”
&esp;&esp;客套疏离的语气,听得封令铎也跟着凛下了神情。
&esp;&esp;他干脆地答了句“没有”,不等姚月娥再说什么,抬步便跟着她行了进去。
&esp;&esp;两人一直行到没有侍卫看守的后院才停下。
&esp;&esp;姚月娥推开寝屋的门,背身扶上一侧的博古架,缓了片刻才问封令铎到,“你知道徐志
&esp;&esp;远入礼部的事么?”
&esp;&esp;单刀直入的问题,让封令铎当即明白了姚月娥的情绪从何而来。
&esp;&esp;封令铎不想隐瞒,平静地问姚月娥到,“所以,你在潘楼外面见到他了?”
&esp;&esp;姚月娥怔了片刻,忽然就笑了。
&esp;&esp;面对她的疑问,封令铎惊讶的不是徐志远入了礼部,而是她在什么时候、什么地方见了他,这便等于委婉地告诉了姚月娥,徐志远上京的事,他是知晓的。
&esp;&esp;胸口泛起一股凉意,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上面,让姚月娥的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&esp;&esp;她兀自缓了一会儿,才继续问:“徐志远现在是什么官职?”
&esp;&esp;封令铎如实道:“礼部正八品主事。”
&esp;&esp;“正八品……”姚月娥喃喃,倏尔笑着自语,“那他算是升官了吧?”
&esp;&esp;话落,良久的沉默。
&esp;&esp;封令铎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,温声道:“闽南路六州四十七县,上百官员皆涉贪案,查?怎么查?从哪里查?”
&esp;&esp;“你想说法不责众?”姚月娥笑起来,却转身看向封令铎,“若案不能查,冤不可伸,他们恶事做尽、炸堤毁田,那闽南路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呢?那些流离失所的人、那些因为缴不出税费而家破人亡的商户、还有那些生而即殇的孩子……谁来给他们公道呢?”
&esp;&esp;“既往之事,且置勿论。”封令铎道:“这话是彼时朝堂清算,我亲口说的。时至今日,我不开脱,也不后悔。”
&esp;&esp;他回视姚月娥,沉声道:“当时两县灾情紧迫,不是清算的时候,而且大昭刚立,前朝旧势和新贵争斗错综复杂……”
&esp;&esp;“所以你就既往不咎、摒弃前嫌是么?”
&esp;&esp;“不然呢?”封令铎反诘,语气染上凛冽,“你就算杀了徐志远,又能如何?大错已铸,逝者已矣,没有必要认死理,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纷争。”
&esp;&esp;“月娥……”封令铎缓和下情绪,语气里却满是疲惫。
&esp;&esp;他垂眸攫住姚月娥的视线,一字一句缓声道:“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青州通判了,我是大昭的参知政事,一国之相。我不能只是着眼细处而不顾全局,身处此位需要不择手段,也需要虚与委蛇。”
&esp;&esp;他顿了顿,终究还是无奈叹道:“因为我不仅要为民当官,更要为君分忧。”
&esp;&esp;午后阳光炽烈,透过窗牖,照得姚月娥快要睁不开眼睛。
&esp;&esp;眼前的人一袭暗紫色华服,雍容贵气、不怒自威。只是他垂眸看她的时候,姚月娥却忽然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难以描述的淡漠。
&esp;&esp;胸口就这么不轻不重地坠了一下。
&esp;&esp;她实在是不记得,自己有没有见到过封令铎这样的神情,可是某一瞬,姚月娥又觉得该是她忘记了,身为封氏后人、天之骄子,封令铎本就该是这样。
&esp;&esp;而记忆里那个为了荒年的灾民奔波在乡野,挨家挨户筹粮筹款的郎君才不该是他,那个为了百姓挺直脊梁、据理力争的郎君也不该是他……
&esp;&esp;心里倏尔生出许多茫然。
&esp;&esp;姚月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,她从来都觉得封令铎很了不起。
&esp;&esp;饶是在下决心离开封府的时候,她也怨的不是封令铎贸然从军,而是他的不告而别和不屑一顾。
&esp;&esp;溶溶碎金透过竹帘,却照得脚下苍茫无依。
&esp;&esp;他们面对面地站着,四目相接,一步之遥,却又好似隔着鸿沟天堑。
&esp;&esp;这是姚月娥从不曾意识到的距离,是身处不同位置,由立场和视野带来的巨大差异。
&esp;&esp;她想起闽南路的七月,同如今一样的时节。
&esp;&esp;荔枝熟了,红彤彤地挂在枝头,邻村的王阿婆会从园子里给她摘一小筐,会嘱咐她不能多食;而隔壁的黄阿公会带来自家养的鸡仔,教她做荔枝鸡球;也有嘴硬心软的六子,总是念叨着发了工钱要存起来,给他娘盖好一点的房子;还有那些见面会笑着问候,会聊起家长里短的乡民……
&esp;&esp;这些对她来说,鲜活的笑容、深刻的名字,可看在封令铎眼里,他们都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。
&esp;&esp;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&esp;&esp;十足平静的声音,可鼻尖随之一热,两行清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底滚落。
&esp;&esp;姚月娥不是爱哭的性子。
&esp;&esp;以前饶是与封令铎闹得再厉害,她从来都不放在心上。
&esp;&esp;可今日姚月娥却不知怎么了,当第一滴眼泪滑落,她的情绪便决了堤。
&esp;&esp;那些幼时吃过的树皮和泥土好似从胃里翻了出来,一口一口地往她喉咙里塞。
&esp;&esp;她想起自己生生饿死的爹娘,想起那一夜守在一张破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