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谢明裳才不听他的。她挣脱他继续往上摸,摸到坚硬的肩胛骨,又继续往上,指尖碰触到他温热的脖颈皮肤,耳廓,刀裁般的鬓角。手指停在鬓角边。
&esp;&esp;她的声音很含糊,凑近细听才听清。
&esp;&esp;“头发。”她在咕哝着,“头发让我摸摸,我就睡。”
&esp;&esp;萧挽风:“……”
&esp;&esp;“头发。”
&esp;&esp;“你的卷头发。”
&esp;&esp;面容冷峻的郎君坐在车里,瞥了眼路边火把映进车里的亮光,抬手扯下车帘子,密实拉好。
&esp;&esp;头顶束得整整齐齐的皮弁冠被解下,扔去旁边。
&esp;&esp;谢明裳四处摸索的手指头终于摸到她想要的,把硬而微卷的发尾攥在手心里。
&esp;&esp;厚实斗篷拢在肩头,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,在阵阵雨点声里,蜷拢着睡下了。
&esp;&esp;——
&esp;&esp;凌晨黑夜里的惊慌喊叫声并未持续多久,但引来了附近巡逻的拱卫司,两边交涉花费不少功夫。
&esp;&esp;严陆卿冒着细雨匆匆折返,一只手攥药方子,一只手提药酒葫芦。身后跟着五花大绑的李郎中。
&esp;&esp;李郎中看似刚被从被窝里揪出,衣冠不整,呜呜叫个不停,被亲兵堵嘴提上马去。
&esp;&esp;严陆卿面容难得严肃,站在马车边回禀:
&esp;&esp;“李郎中铺子配给娘子的药酒,似有问题。”
&esp;&esp;——
&esp;&esp;谢明裳又梦到天涯海角某处的“母亲”和“阿兄”了。
&esp;&esp;没有脸孔的母亲骑着骆驼,英气勃勃的少年阿兄骑马,两人并肩走在前方,说说笑笑。
&esp;&esp;“母亲”的声音很好听,时不时地转头回望她。她担心落在后头的小女儿。
&esp;&esp;虽然是没有五官的空白面孔,但依然能看出,那是张姣好的鹅蛋脸。少年阿兄浓眉大眼,脸型其实和母亲很像。
&esp;&esp;骆驼慢悠悠地走,肥厚的嘴唇始终在咀嚼。母亲骑骆驼的姿态很悠闲,淡黄色的长裙晃悠出美丽的弧度。
&esp;&esp;梦里的她落在后头跟随一路,看着看着,心里的恐惧不知何时已消散了。
&esp;&esp;前方黑幕的雾气散去,露出一截沙土上建造的城墙,城头上方旌旗飘动,现出许多将士身影。那是爹爹把守的城池?
&esp;&esp;城门敞开,母亲领着阿兄走入城中。
&esp;&esp;谢明裳拍马跟上。得意嘶鸣着,轻快地往前疾行,眼看就要跟随入城时……
&esp;&esp;雾气涌现,模糊视野。
&esp;&esp;城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。她被孤身遗留在旷野里。
&esp;&esp;她心里大急,催动坐骑,马儿却又跑不快。
&esp;&esp;母亲的骆驼已经越过城门,她在前方转过头来,空白面孔上没有嘴,也不知声音从何处发出。
&esp;&esp;她清晰地告诫她:“别跟着我们。”
&esp;&esp;“回你的地界去。”
&esp;&esp;面前视野倏然转动,坐骑消失不见,沙土和城墙也消失不见,她从平地升到半空,从高往下俯瞰。
&esp;&esp;明月映亮千里旷野。山峦起伏,雪山环绕。山脚下小溪环绕如玉带。
&esp;&esp;她看到北风卷过山坡,秃鹫盘旋山野。
&esp;&esp;白骨兵戈,零落散于山涧。
&esp;&esp;雪水融化的清澈小溪平缓流淌,绕过山脚。一层层的染红,化作血色玉带。
&esp;&esp;——
&esp;&esp;人渐渐醒转时,意识一时还未归位
&esp;&esp;,仿佛她还飘在半空,注视床上昏睡的自己。
&esp;&esp;六尺高的大屏风遮挡在身前。屏风外又加设一道竹帘,隔开内外室。
&esp;&esp;她仿佛被铁锤锤过颅顶,耳边嗡嗡的响。隔很久才意识到,有人在竹帘外说话。
&esp;&esp;胡太医的声线不大稳当:“药书有云:骨正筋柔,气血以流。不大好的情况,则是:‘骨错缝,筋出槽’。殿下的腿伤情况,呃……”
&esp;&esp;“直说。”
&esp;&esp;“是,下官斗胆。如今殿下的情况,骨正,但腿部血气淤滞,显然之前被马铁伤到的筋络没有养好,应有微小移位。”
&esp;&esp;“下官先以正骨手法查验,配合针灸,力求‘骨合缝,筋归槽’。每日正骨一次。平时则要加紧锻炼伤处,防止筋骨粘连,让气血流动顺畅。持之以恒,自会好转。”
&esp;&esp;“要说坏处么,正骨疼痛,正骨之后挪动伤处,短期内更加疼痛难忍,但不动不行。必须动起来。”
&esp;&esp;“我知晓这些。劳烦。”
&esp;&esp;隔一道竹帘,胡太医送上一块布巾,也在颤巍巍地喊“劳烦”:
&esp;&esp;“下官要正骨归筋了。劳烦殿下咬住,免得疼痛难忍,伤了舌头……”
&esp;&esp;萧挽风背对竹帘而坐,接过布巾,随手扔去旁边。
&esp;&esp;“不必。治吧。”
&esp;&esp;细微的筋骨拉拽声响,在安静的室内连续响起。乍听仿佛过年时门外炸响的爆竹声,只是声响细微许多。
&esp;&esp;被正骨归筋的人一声不吭,胡太医自己倒出了满头的汗:“殿下疼痛的话,喊出声也无妨的,无需强忍。”
&esp;&esp;室内还是静悄悄的,除了时不时响起的筋骨拉拽声,毫无声息。
&esp;&esp;谢明裳在床上翻了个身,面对屏风和竹帘。身下传来鲜明的硬实感觉。
&esp;&esp;是书房里那张木板床。
&esp;&esp;隔着竹帘,她注视着背对她方向的宽阔肩膀。肩胛肌肉时不时拢起绷紧片刻,又放松下去。
&esp;&esp;随手扔去旁边的布巾,最后被胡太医自己拿走擦汗。
&esp;&esp;“明日下官再来。”胡太医背着药箱退出书房。
&esp;&esp;谢明裳只清醒看了片刻,视野里的屏风又开始缓慢旋转,屏风绣的几只仙鹤白鹿转得她晕得慌。
&esp;&esp;她闭上眼,诧异地想,这次发作怎会持续这么久。李郎中没有提前备好新的药酒?
&esp;&esp;她不是很想继续睡下去。梦境越来越诡异了,曾叫她欢喜期待的雪山豹猫儿和陪同的小黑豹呢?
&esp;&esp;哪怕再梦见山洞里笨手笨脚不会点柴火的小少年也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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