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完颜宗翰醒来后，竟两鬓斑白。
&esp;&esp;大金破辽伐宋的猛将，一夜间形销骨立，精神耗竭，眼神憔悴，连挺直的后背也微微佝偻，沧桑的脸上多了数道皱纹，仿佛衰老数十岁。
&esp;&esp;痛失爱子，心伤难愈，后半生都难以释怀。
&esp;&esp;安顿好赵宛媞，没有后顾之忧，完颜什古安安心心，两日都住在府中，对完颜宗翰关怀备至，早晚问候，叮嘱汤药不辍，又亲自做粥食送来，跪在床侧喂食。
&esp;&esp;“堂伯与我父深厚，待我甚好，我亦视堂伯如父，自当侍奉。”
&esp;&esp;一番话说得情重，除去一些男女避嫌的粗活，样样亲力亲为，完颜希尹本就对她颇具好感，此番看在眼里，越对守教敬长的昭宁郡主喜爱倍加。
&esp;&esp;为引起不必要的争端，完颜京将其他将领安排在府外，一处本来是当地富商的屋宅，许多家具未曾搬走，舒适华丽，内里宽敞，还安排营妓把几人招待妥当。
&esp;&esp;这日，用过午食，正是马困人乏时。
&esp;&esp;单有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二人，完颜什古趁着最热的时候，把府外把守的金兵调走，避开诸将，带着他们离开县衙。
&esp;&esp;城内禁令，居民都不出街，路上遂空空荡荡，黄尘卷飞，一派萧索。大日照射的午时，天光灿烂，却让人感到莫名的阵阵凉意。
&esp;&esp;完颜什古将两人带到城西的一排坊前，左数第四间，下马，用钥匙将门上挂的金锁打开。
&esp;&esp;平平无奇，一间寻常商铺，店面漆色甚新，只是长久无人，遭黄尘覆盖，显得陈旧荒废。
&esp;&esp;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两人对视一眼，跟在完颜什古身后进屋子。
&esp;&esp;穿过摆放许多桌柜小几的前堂，两人走进斜右侧开的小门，跨进屋后的小院里，霎时凉意扑面，日光不入，定睛看时，院中央竟有一棵异常茂盛的槐树。
&esp;&esp;树干漆黑粗壮，硕大比过一口宽井，枝叶如盖，居然完全将小院遮住，不透半点光。
&esp;&esp;在院子里只栽这么一棵老树，遮天蔽日，颇为不合常理，完颜宗翰眉头不由紧锁，身上无端起了层渗人的寒。
&esp;&esp;然而沙场宿将，他还未惧怕过什么，当即走到前头。
&esp;&esp;与完颜希尹两人绕过树，方到后面，猛见树下一人，虎体熊腰，顶盔掼甲，坐在四方椅上，两腿张开，双手倨膝。
&esp;&esp;“王，王爷？”
&esp;&esp;两人都大吃一惊，上前几步，欲与他说话，完颜什古才对他们打手势。
&esp;&esp;因来时已经提前交代过，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及时收住嘴，两人搭肩示意，这时候细细看清完颜宗望，不由又是大惊。
&esp;&esp;原本刚毅红润的面庞灰白如死人，紧闭双目，两道剑眉雪白，仿佛挂霜。
&esp;&esp;连手背的皮肤也是惨白，完全不像个活人，完颜宗翰瞪着眼睛，好半天才看了看完颜什古。
&esp;&esp;“父亲，”完颜什古适时的碰了碰完颜宗望的手，蹲下身，仰望着他，如小鹿依恋，轻声唤着，道：“堂伯和堂叔来了。”
&esp;&esp;完颜宗望猛地睁开眼睛。
&esp;&esp;浑浊的瞳孔，散着诡异的光亮，这会儿倒不像死人了，仍是南征北战的二太子，威压深重，完颜宗翰不知怎的心惊肉跳，一时忘了反应。
&esp;&esp;“啊，啊呃——”
&esp;&esp;张卡嘴，漆黑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，完颜宗望诡异的眼睛盯着两人，不停的点头，似乎很是着急，抬起苍白的手，忽然抓住完颜宗翰的手臂。
&esp;&esp;“嗬嗬——”
&esp;&esp;嘶哑难听，犹如野兽的嚎叫，手背青筋暴起，覆上一层灰白的眼珠瞪着眼前的人，根本像是恶鬼，饶是完颜宗翰也不禁冷汗涔涔，只觉被抓住的手臂像是要断掉一样。
&esp;&esp;旁边的完颜希尹同样被完颜宗望惊吓，本能地想去摸身后的弯刀，却抓了个空，才想起来时完颜什古提醒他们莫带刀具，弯刀还放在府衙之内！
&esp;&esp;“父亲。”
&esp;&esp;瞧着面部狰狞的完颜宗望，两人汗毛倒竖，完颜什古突然抱住他，安抚似的轻声呼唤，然后拍着父亲的后背，“我知道您有话说，莫要吓到堂叔和堂伯。”
&esp;&esp;令人讶异，仿佛野兽的完颜宗望瞬间平静了下来，还乖乖地松开完颜宗翰的手。
&esp;&esp;“嗬——”
&esp;&esp;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吼，完颜宗望乖顺地靠着四方椅，双手按着两侧的龙头扶手，目不斜视，眼睑微微垂下，胸口起伏，发出长长的叹息。
&esp;&esp;完颜宗翰急将手抽回，心有余悸，可到底是见惯杀戮的大将，他盯住完颜宗望的脸凝视许久，忽然，探出食指凑到他的鼻端下。
&esp;&esp;呼吸无异，完颜宗望甚至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，完颜宗翰又惊又疑，出于谨慎，仍忍着某种不适，用手再摸了一下完颜宗望的脖子。
&esp;&esp;有脉搏，完颜宗望除了行为和脸色怪异，其他与活人没有差别。
&esp;&esp;“这”
&esp;&esp;眉心拧成一团，完颜宗翰看看完颜希尹，皆无话可说，然而完颜宗望的病症未免太古怪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完颜什古。
&esp;&esp;光是这些当然不足以让人信服，完颜什古早有准备，安抚好完颜宗望，便对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做了个手势，请他们借一步说话。
&esp;&esp;三人回到前面的店里，完颜什古点起一盏油灯，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一张纸，递给两人。
&esp;&esp;“堂叔，堂伯，请看这个。”
&esp;&esp;泛黄的纸，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诡异的图案，看着像是放大的汉字，又像是某种蛇类，打成一团麻，弯弯扭扭的，首尾相连，望之难解。
&esp;&esp;“父亲遭人暗算之后，大概三两日吧，有一队奇怪的宋人前来袭营，这符咒就是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到的。”
&esp;&esp;那晚发生的事，许多金兵亲眼见证，完颜什古将死而复生的尸体，玉真娘子，以及奇怪的毒一一道来，真真假假，耸人听闻。
&esp;&esp;当然，纸上符号是何铁心所画，为的是再把完颜宗望所“患”病症蒙上一层神鬼和灵魂出窍的说辞，果然，笃信萨满的完颜宗翰脸色越来越凝重。
&esp;&esp;“堂叔，堂伯，父亲身重此毒，我和兄长都决心留在南面，寻医问药。”
&esp;&esp;给两人看药方，以及完颜京所搜集的药材，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皆沉默不语，只见完颜什古说到动情处，又落下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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