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使臣用度上暂时的窘迫,黄贝勒在盛京城的府邸,自然没有照明上的困扰,但他也只是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,今夜也没有在任何一名妻子身边歇宿,而是一人在书房独眠,望着黑洞洞的房梁,完全沉浸在了如潮的思绪之中:这是没道理的事情,历史为何会同时注意到他和狗獾?
&esp;&esp;如果是狗獾继位……不,不可能,虽然女金和鞑靼一样,都有幼子守灶的传统,但那也要分时势,大贝勒位高权重,手握两旗,狗獾年纪尚幼,就算有大妃母亲,也不会被指为继承人,那不是疼爱他,而是把他往死路上逼!他的大妃母亲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,虽然手里也有不小的权力,却依旧警惕不安,就像是死到临头的羔羊,在圈里上下不停的蹦跶,她讨好自己和大贝勒,就是因为这个……
&esp;&esp;大贝勒是个心宽的人,接受大妃的示好,并非是对大妃有什么非分之想——就算再美艳,那也是个多次生产的妇人,都快四十岁了,还能惹得大贝勒和她偷情不成?接纳礼物,更多的是政治上的一种表态,表明在汗阿玛去世之后,依旧会重用大妃而已,这也是女金的旧俗,为的是和大妃代表的娘家继续维持友好关系。
&esp;&esp;但,四贝勒和他的想法就不同,大妃早已没有娘家了,失去了最大的兵力靠山,她又太有能力,还有几个刚成年、快成年的儿子,现在也分管着旗份,受到了老汗的重用。如果是他继位,要么大妃殉葬,要么就是夺走狗獾等人的旗份,二者必选其一——真的续娶了大妃,狗獾等人的声势就更水涨船高了,而自己如果有个什么万一,继位的会是有母族支持的狗獾,还是母亲被休弃,母族失势,性格也过于阴柔,腿上有伤的长子跛贝勒?
&esp;&esp;不论如何,在继位后很短的时间里,狗獾和其母必死一人,这是黄贝勒早就考虑过的事情,而不论是谁活下来,黄贝勒也有得是办法确保其投闲置散,籍籍无名地度过一生。因此,谢六姐不但知道他,还很知道狗獾,这件事便不得不引起黄贝勒极大的不安了——倘若谢六姐只知道大贝勒和狗獾的话,那还好理解了,那就是大贝勒继位,狗獾母子又被重用,说不准就成了大贝勒的继承人。大贝勒讲的还是女金旧俗,他年岁也大了,子孙没有很出色的,若是让八旗推选继承人,狗獾还真有那么几分希望……
&esp;&esp;黄贝勒这里,对旧俗就没有那么推崇了,他是希望政治上能全面汉化,逐步收权的,自家人知自家事,今晚和父汗、大贝勒、大妃议事时,才刚推到了这一点,就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,偏偏在人前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——这要是从前,被大汗看出他打着登基后打压兄弟,大肆任命其余部族的人才的话,那说不准从此就不得欢心了!
&esp;&esp;就是现在,女金势弱,这些事情都无从说起了,也决不能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,因为他要去卫拉特,和买地的联系必然有仰仗大妃和大贝勒的时候,这就要庆幸了,从前他把心思藏得深,这两人当是都不知道他的念头,现在要和双方交好也不困难……
&esp;&esp;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,才能让两人都同时出名?继敏之后的,难道真是建州吗?
&esp;&esp;这些纷乱的想法,在脑海中不断地打着转儿,连一刻都无法停歇下来,黄贝勒辗转反侧,他是个非常自持内敛的人,但今晚却一反常态,时不时就长出一口气来:在原本的历史中,父汗是什么时候死的?比此刻早还是比此刻晚?父汗死的时候,建州的地盘又到了哪里?难道已经打通了山海关?但,即便打通了山海关,就这么几十万人,是怎么才能把整个华夏都拿下,且坐稳了江山的?这会儿的自己,根本想不到具体的办法……这真的是他们能办到的事情吗?怎么做到的?
&esp;&esp;如果可以问的话,黄贝勒倒真想问问那个历史里的自己,会如何处理如今这局面,这样没有退路地带人直奔卫拉特,外援也得缓缓才来,必须要先证明自己的能力,在卫拉特立足……即便他也是身经百战,马上打出来的贝勒,一生中面临的棘手战斗数不胜数,但此时也依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,对于前路,亦是不免忐忑迷茫。“真能办得到吗?要不然,还是……”
&esp;&esp;要不然,还是南下算了?
&esp;&esp;不行!
&esp;&esp;还没有把这句话说完,黄贝勒就自己掐断了这样的念头,他翻过身,把自己摊成了一个大字,眼神重新坚定了起来:是老鹰就该飞翔,只要还有得选择,他绝不会屈居人下,靠拍小姑娘的马屁,出卖族人的利益而苟享富贵!
&esp;&esp;他要拼!他要为女金人拼出另一种选择,胆小的女金人,可以去南边,但胆大的汉子,想要做点事情的时候,黄贝勒要让他们有个地方可以投奔,有一块天空可以飞翔!
&esp;&esp;“你是谢六姐都看重的英雄人物。”
&esp;&esp;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,“你是英勇的巴图鲁,智慧像是梅力更山一样高耸……所有人都依靠着你,指望着你,你能办得到的!”
&esp;&esp;“沉下心来,仔细地做小事,勇敢地做大事,有一天,你会有比黄贝勒更响亮的称号!”
&esp;&esp;他的拳头逐渐握紧了,雄心似乎也在想象中增长,“人们不会叫你黄贝勒,黄台吉,黄王子,人们会叫你——”
&esp;&esp;
&esp;&esp;“咳咳咳……月亮下到哪儿去了?”
&esp;&esp;年轻人朝气蓬勃,壮年人老谋深算,他们心中都藏着对未来的无限期盼,无限柔情,但老年人却的确已经老了,在送走了儿子们之后,老汗精疲力尽,倒是很快睡着了,但一觉醒来,天色还没放亮,连月亮都还没西沉那,他就已经没了一点睡意……
&esp;&esp;老年人就是这样,觉少,童奴儿在榻上稍微一动,侍女就进来了,“回大汗的话,月亮下到山那头了,再过会儿天就该亮啦,您再睡会?”
&esp;&esp;“不睡了,把灯挑亮,把……咳咳咳,把地图挪过来。”
&esp;&esp;地图很快就被挪过来了,灯也被挑得明亮了,还是买地那里的煤油灯,又加了一盏,这才让老眼昏花的大黄,能够看清地图上那弯弯绕绕的曲线。他出神地望着那花花绿绿的图像,不顾身边的人忙活着又是开窗又是给他添衣的:煤油灯气味大,为了保持空气清新就得开窗,老汗坐起身来了,可不又得加衣服吗?但,他只是任由身边人摆布着,眼神却没有片刻离开这副地图。
&esp;&esp;“父汗……”
&esp;&esp;留在排房这里值夜侍疾的囡囡也很快进来了,还有些睡眼惺忪的——十五六岁年纪,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难免贪睡,但也已经是个成丁了,“您喝水不?吃点早饭呗?”
&esp;&esp;“全都是后头挣下的家当。”
&esp;&esp;老汗却没有搭理他的话茬,而是突兀地说,他出神地望着地图,伸手描绘着那淡白色,区分了省界、国界的线条。
&esp;&esp;“这里,吐蕃,这里,卫拉特,至少大半个卫拉特,还有这里,土默特、察哈尔、科尔沁,还有我们三大女金卫……你看,这个岛是高丽,这里是东瀛,那咱们女金三卫就是这块地方……看,那个弯弯绕绕的蓝色东西,那是黑水,白山黑水……是我们女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