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p;&esp;我摇了摇头。“‘金发野兽’不是种族概念,是哲学隐喻。尼采在《论道德的谱系》中提出的‘金发野兽’概念,并非指特定种族。它是对前道德时代人类原始生命力的隐喻,象征着未被基督教奴隶道德弱化的自然状态。尼采强调的是‘主人道德’——源于古希腊罗马或古日耳曼贵族等‘强者’的自我肯定、价值创造和直面冲突的生存态度。那些人的理解没有深入原文。”
&esp;&esp;少年的眼睛像是黑暗中突然点亮的烛火,他身体微微前倾,保持着礼貌的距离。“完全正确!您读过原文?我研究过尼采的着作,他批判的是基督教道德对生命力的压抑,而不是在鼓吹某种民族优越论。那些人……他们把哲学概念粗糙地政治化了,只是摘取片语,编织自己的神话。“
&esp;&esp;”’金发’可能隐喻狮子的鬃毛或火焰般的光彩,强调的是野性与光辉,一种精神状态,不是头发颜色。尼采如果知道自己的概念被这样简化、扭曲成民族主义口号,恐怕会愤怒。”
&esp;&esp;他在说这些时,手指无意识地轻叩膝盖,那是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。
&esp;&esp;“而且,”他补充道,声音压得更低,“我研究过尼采,尼采明确反对反犹主义。他在信里批评过妹妹嫁给一个反犹主义者,说那是‘愚蠢的偏见’。”
&esp;&esp;这个少年不仅了解文本,还了解尼采的生平细节。这在普通戏剧观众中不常见。他的姿态放松,但脊柱挺直,是一种自然流露的修养,他的西装面料精良,袖口处有不起眼的定制缝线,手表是简约的瑞士款式,价值不菲。
&esp;&esp;“这些可以稍后再聊,”我示意他看向那几个仍在高谈的男人,“现在最好别被他们听见。”
&esp;&esp;他立刻会意,点了点头,重新坐直身体,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。
&esp;&esp;我继续看论文,但能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目光。爱娃完全沉浸在剧情中,双手交握在胸前;而我右边的少年,则在一片激昂的音乐中,轻轻叹了口气。
&esp;&esp;演出结束时,掌声雷动。观众们起身离场。
&esp;&esp;爱娃还沉浸在剧情里“齐格弗里德好勇敢!布伦希尔德最后醒来的那一刻,我差点哭了……不过那些人说的什么精神,我还是觉得奇怪,为什么看个戏都能扯到那些?”
&esp;&esp;“有些人习惯用一切来印证自己的信仰。”
&esp;&esp;这时,右边的少年站了起来,犹豫了一下,转向我。
&esp;&esp;“再次抱歉打扰……刚才的交谈很愉快。我叫菲利克斯,菲利克斯·冯·福克斯。如果您不介意……我想请教一下您对尼采哲学与数学思维之间关联的看法。我知道这很唐突,但……”他顿了顿,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,“我在慕尼黑没什么认识的人能聊这些。”
&esp;&esp;爱娃好奇地看着他,又看看我。
&esp;&esp;“这是我的同学,”我对爱娃说,“我们有点学术问题要讨论。爱娃,你先回去好吗?”
&esp;&esp;爱娃眨眨眼,露出“我懂了”的表情,很识趣地点头:“好呀!那你们慢慢聊!露娜,明天照相馆见!”她凑近我耳边,用气声说,“他长得真好看!”然后笑着挥挥手,随着人流离开了。
&esp;&esp;冯是贵族姓氏。福克斯这个姓氏是狐狸的意思,并不罕见。
&esp;&esp;“冯·福克斯先生,附近有家咖啡馆还开着。”
&esp;&esp;“请叫我菲利克斯。”他微笑,“我知道一家,离这里不远,环境安静。”
&esp;&esp;咖啡馆很高档,深色木镶板,皮质座椅,灯光柔和。晚上十点,客人不多,只有角落一对老夫妇和另一个独自看报纸的男人。
&esp;&esp;我们选了靠窗的位置。侍者过来,菲利克斯点了黑咖啡,我点了柠檬茶。
&esp;&esp;“所以,”他等我坐定后开口,“您说尼采的‘金发野兽’不是种族概念——我完全同意。但我想知道,作为一个研究数学的人,您如何看待这种概念的误用?从逻辑角度。”
&esp;&esp;侍者送来了饮品,我端起茶杯,微凉透过瓷壁传来。
&esp;&esp;“这是范畴错误,将属于哲学价值论域的概念,强行映射到民族或人种这个生物学或社会学域,定义域不匹配,函数无意义。那些议论者建立了一个虚假的同构:将尼采对‘强者道德’的描述,等同于他们对‘雅利安优越性’的断言。但这两个集合的内在结构完全不同。”
&esp;&esp;菲利克斯专注地听着,手指轻轻转动咖啡杯的把手。
&esp;&esp;“更关键的是,他们忽略了尼采思想中的核心矛盾与复杂性。尼采赞美力量,但也警惕权力的腐化;他批判怜悯,但并非鼓吹残忍。他将这些概念置于一个动态的、充满张力的思想实验中,而不是简单的教条。然而那些议论者所做的是抽取碎片,忽略语境,构建一个服务于当下政治需求的简化版本。这在方法论上是失败的。”
&esp;&esp;“是的!这就是为什么我反感那些口号。它们把思想压扁了,抽走了所有细微之处和内在矛盾,变成了便于传播的标签。尼采自己最讨厌的就是‘信徒’。他说‘我只希望不要有信徒’,因为思想一旦成为教条,就死了。”
&esp;&esp;他停顿了一下,看着我:“您刚才说……您朋友叫您露娜?您是露娜……”
&esp;&esp;“露娜·诺伊曼。”
&esp;&esp;“诺伊曼小姐。”他点头,“您是在慕尼黑大学读书吗?还是……”
&esp;&esp;“我九月要去柏林大学,数学系。现在暑假在照相馆工作。”
&esp;&esp;“柏林大学!我在柏林大学哲学系,今年二年级。所以,我们很快就是同学了。”
&esp;&esp;暑期,异地,独自看戏——符合一个对哲学和艺术有兴趣的年轻学生的行为模式。
&esp;&esp;“你一个人来慕尼黑?”
&esp;&esp;“嗯。来参加一个学术辩论会,关于康德绝对命令在现代社会的适用性,要在慕尼黑待到暑假结束……其实主要是想离开柏林一段时间。”他嘴角撇了撇,介于自嘲和无奈之间的表情,“我父母希望我学机械工程,家族有些生意。但我……更喜欢哲学。他们不太高兴,所以这个暑假,我说要来慕尼黑‘研究巴伐利亚的工业发展’,实际上是来听辩论会和看戏的。”
&esp;&esp;家族生意,贵族姓氏,对哲学而非实用学科的偏好,与家庭期望的冲突。这些变量勾勒出一个初步画像: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但尚未完全摆脱家庭影响的年轻贵族。
&esp;&esp;“哲学的方法论对数学有帮助。”我说,“尤其是逻辑学和认识论。数学需要清晰的定义和严谨的推理,而哲学训练人检验前提、分析概念。”
&esp;&esp;“您对哲学有兴趣?”他向前倾身。
&esp;&esp;“作为工具。数学处理抽象结构,哲学审视这些结构的基础和边界。比如,非欧几何挑战了康德关于空间先天直观形式的论断,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