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岸循循善诱的提问：“火锅，烧烤，串串，东北菜，牛排，寿司？必胜客？肯德基？”

樊倩的脑袋猛地一下抬起来。她的嘴巴抿成薄薄的两小条，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，在极力忍耐什么。

段岸弯屈膝盖和这孩子齐平。她纳闷儿极了，不就是说了些菜吗？怎么不高兴了？

“怎么了？小樊，如果你担心钱……”

“不是钱。”这是樊倩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。

她哑着嗓子重复：“不是因为钱。”

“那是为什么？”段岸摸摸樊倩的脸。小孩子的脸憋得通红，眼睛里都开始泛光了。

樊倩知道这样不好，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了：“姐姐一直让我选！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选择！我要怎么选呢！你说的那些……那些，额，什么鸡，我都不知道是什么，我一个都没吃过！我要怎么选呢？！”

她能作出选择的前提是需要了解有什么选择。而她连选项都不知道，当然做不出选择，找不到方向。

——

田醒春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，努力往许节的墓碑上贴。

她闭上眼睛，想象着许节温暖的怀抱，想象着曾经听到过的许节的心跳。

“我不知道，许节，你要是还活着该多好，你要是还活着就能教教我了。”

“可是我已经选完了。如果我又选错了，我就……再试一次吧。”

8月27日（一）

2005年8月27日。

十七岁的田醒春还是没能适应看不见的生活。

她的膝盖在厂子里不知道碰到什么撞青了一块。她还没来得及道歉，许节的“对不起“已经提前替她说出去。

下班以后，许节牵着她到飞宏商场。她们蹭了一会儿风扇吹出来的风，许节问过拐杖的价格后，她们又走了。

许节在路边捡了一根棍子让田醒春试一试。其实不大好用，但田醒春还是说：“正合适诶。”

2005年8月27日。

五岁的段岸穿着粉色小兔子吊带和白色喇叭裤，两条肉嘟嘟的小胳膊环过汪蕊的脖颈。她趴在汪蕊背上，脸被太阳烤得红彤彤的。

“妈妈。”

汪蕊背着女儿，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，“嗯？”

段岸用脸颊肉蹭蹭汪蕊的肩，“晚上想吃肉圆，大大的肉圆。”

汪蕊轻笑：“好。”

段岸安排好妈妈，又转过脸去安排走在一边提着一大袋子刚给她买的零食的爸爸，“上次答应我的娃娃还没给我买呢。”

段宁亭捏捏女儿的脸，“一会儿路过飞宏商场给你买。”

段岸皱着眉头往后缩，“才不要呢。飞宏商场的娃娃都丑死了。”

2005年8月27日。

距离樊倩出生还有六年六个月。

她的妈妈冯细妹坐在家门口摘毛豆。红红火火的仪仗队敲锣打鼓地从她前面经过。有位随行的大婶抓了一大把喜糖放到她手上。大婶说：“我女儿今天就要嫁出咱们村去过好日子啦。你以后也要嫁个好男人，让他带你出村见大世面！”

大婶红光满面地走了。留下冯细妹看着风光的仪仗队和手里红彤彤的喜糖。喜糖的红色塑料包装在她掌心里奏出小小的乐章。

嫁出去，出村就有好日子。

冯细妹把喜糖藏进口袋，记住了这句话。

2025年8月27日。

田醒春坐在满天星火锅店的老板办公室里。沙发很软，企图把人陷进去一般。田醒春不安的挪了挪屁股，她面前的段岸面对屏幕皱着眉，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。

整个人都快被沙发吞进去的樊倩扭头看她。

田醒春挪了挪屁股以后又回归静止。樊倩等了会儿不见她动静，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地拆手里旺仔牛奶糖的包装。

牛奶糖是段岸今天到火锅店帮田醒春想办法时给她带的，是红彤彤的满满一大袋。

樊倩喜滋滋的遇到人就给一颗。汪蕊拿了一颗，段宁亭一颗，袁仔拿到糖时开玩笑，问樊倩是在发喜糖吗？他的话还没落下，汪蕊和段宁亭的呵斥已经一起出口。

樊倩拆开红色包装袋，白色的圆溜溜一颗牛奶糖躺在掌心里。她捧着牛奶糖皱起鼻子闻一闻，甜香，再用舌尖舔一舔，比白糖还甜。

牛奶糖落到嘴巴里，樊倩问：“田醒春，你怎么不吃糖呢？”

她刚刚也给了她一颗的。

田醒春揉了一下阔腿裤的口袋，塑料糖纸发出咯吱轻响。

“我要给许节吃。”有了好东西她总会带到许节的墓前的。不过次数不多。上一次她给许节带东西还是前年，她攒钱买了一根很好用的钢笔。虽然不知道许节在那边还要不要写作业，但是万一呢。

樊倩把牛奶糖用舌头推到脸颊边，让脸颊鼓起一小块，“我可以再给你一个！你一个，许节一个。”

樊倩从怀里的大袋子里再拿了一颗糖递给田醒春。

田醒春接了，立刻拆开包装吃掉它。

“甜不甜？”樊倩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鞋子脱了，两条干瘦的腿盘在沙发上。她侧过身看田醒春，大眼睛眨呀眨的。

田醒春把糖嚼了嚼，浓郁的奶香甜味充斥着口腔。她感到有些渴，但面前的茶几上没有水。她舔了舔嘴唇，说：“很甜。”

“好了，等下再甜吧。”段岸从电脑屏幕后抬起眼。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衬衫，领口皱皱的，像是刚从一堆衣服里拔出来的。拉了拉领子，段岸接着说：“我现在有个想法。”

田醒春把没有吃完的糖咽下去，两条腿并拢，双手搭在大腿上，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学生。

樊倩被田醒春的认真影响，两条腿也从沙发上放下来。她来不及穿鞋，脚踩在鞋面上，手搭着大腿，上身微微前倾，是田醒春的缩放版。

段岸后话还没说，看到两人的样子先忍不住笑：“干嘛呀？我又不是老师。你们别这样看着我。”

樊倩不知道‘别这样’是该‘哪样’。她偷偷瞟田醒春一眼，见田醒春没动，她也没动。

段岸只好继续正题：“我的想法是我带着樊倩去找桂姨，旁敲侧击地问。”

田醒春：“那我呢？”

段岸：“你就在店里等我们。因为桂姨认识你，所以你一出现她就知道你要问什么，肯定会对你有防备。但是桂姨不认识我和樊倩，我们去和她聊，她不会有戒备。”

樊倩抿着嘴里化成甜水的奶糖，说：“但是桂姨见过我呀。在飞宏商场，我和田醒春准备买风扇那天，她见过我。”

“那她记得你吗？”

樊倩回想起当天桂姨躲着田醒春跪着的混乱场景，不确定的摇摇头：“应该记得吧。我记得那天她问过田醒春我是谁，但当时太乱了，我们都没接这句话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段岸抱起胳膊，一只手捏住下巴开始沉吟。

段岸是三个人里最聪明的人。她思考时田醒春和樊倩就静悄悄的，不打扰她。

樊倩的奶糖在嘴里化干净了，她又剥了一颗吃。

虎牙咬住奶糖，樊倩低头把大袋子里的奶糖一颗颗拿出来，无声的数着总数。

一，二，三……

樊倩数到三十四的时候，袋子里的糖也没见少。

“记得也行。”段岸说。

田醒春一直盯着段岸的脸，生怕错过任何细微的信息：“怎么行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