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策满头汗,晕开了脸上的血,顺着下颌滴在地上。
“您请就是,我忍得住。”
话落,皮肉被针线穿过,强行拉在一起的疼痛直冲天灵。江策整个人颤起来,紧紧咬着牙,呼吸一时堵在胸腔出不去,连喘息都难以喘息。
一盆盆清水端进,一盆盆血水端出。
等到缝完之后,老大夫连汗都来不及擦,先查看了江策。
“大人!”
江策睁开被血汗糊住的眼,勾起唇笑了笑:“战场厮杀之人,自是受得。”
又玉目光落在已经被抠断得的床沿,都不知道该说他还是骂他,只是紧抿唇搀着老大夫。
“怎么样了!”
郑少愈冲进来,跪在床边看看伤口,又捧着江策的脸看他。可是江策垂着头,呼吸近无。
“他、他、他是不是”郑少愈惊骇得说不出完整得话,只一个劲拽着老大夫的腿。
“说什么呢!”老大夫直接一巴掌劈在他身上,一把花白的胡子被气得翘起来,“别一惊一乍!”
郑少愈把眼泪鼻涕往回一吸,颤着手去探他的呼吸。等微弱的呼吸吹在他手上,这才大大松气,跌坐在床边,哭丧着开口。
“二郎,你可别死了啊”
“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!”又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,“我先去找江大哥,你留在这儿照看他。”
郑少愈抹去眼泪:“好”
又玉离开青荫台,留着他照顾江策,又被老大夫招呼去煎药。倘若不找点事做,他就一直待在江策跟前碍事,嘴巴停都停不下来。
另一边的裕琅留了一部分人搜查,自己则往行宫请医。
以她的身份请太医并不难,难的是如何带着太医出宫行诊,需得先请皇帝的诏令才行。
她先去了皇帝那请诏,可是殿内正在议事,皇帝并不得空见,她道:“既不得见父皇,能否进去告知汪内侍?”
小安想了想,往殿内去。
不一会儿,汪叙走出来,见到她一脸讶异:“公主安好?”
裕琅:“安好安好,我好得很。泊舟与薛姑娘在芳庐山遇刺,重伤未醒,还请内侍告知父皇一声,允我带太医往青荫台!”
汪叙大惊:“好好好,如今陛下因西境之事正在议事,劳烦公主暂等片刻,奴婢尽力为您请出宫的诏令。”
裕琅:“好”
不多时,汪叙就出来了。
青峦接过诏令,随着裕琅就走。
“贵妃娘娘近来卧病,此事请公主勿要惊扰娘娘,否则以娘娘的脾性”汪叙立刻叫住她,上前轻声道,“陛下说,请殿下随时传信进宫,告知那两位的情况。”
裕琅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她又带着人匆匆离去,迎头碰上了宝嘉。
宝嘉追在她身边:“三姐姐,薛家那个”
裕琅对此很是生气,她先让人带太医出宫,问宝嘉:“你那日做了什么手脚?”
宝嘉被她呵斥,却也知道理亏:“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想吓唬她一下,让马颠她两下而已。可是宫中的马匹脾性都很稳定的,谁知道会直接冲出去的。我是跟她有过节,可我也没想让她死,真的没做什么”
她说着说着,已经哭出来了,拽着裕琅的衣袖。
“三姐姐,你要相信我,我真的没做什么。”
人命在即,裕琅没工夫和她扯这些。她甩开手,径直出宫。
宫侍行色匆匆从太医署回了福宁殿。
薛贵妃卧病,殿内安静,只有蕴玉坐在床边替她轻轻打扇。
小宫侍轻手轻脚走到香炉前,喊了一声:“姑姑”
蕴玉起身:“何事如此慌张?”
那宫侍附在她耳边,轻声低语同她说:“什么?遇刺?”
蕴玉大惊,拉着她急急问道:“那薛姑娘如今怎样?”
“就是不知啊,只不过见公主那般匆忙慌张,想来”宫侍咬了咬唇,才继续道:“怕是不大好。”
蕴玉回头看了眼殿内,锦帐未动,薛贵妃依旧安睡。
宫侍问她:“姑姑,薛姑娘重伤一事,可否告知娘娘?若是”
蕴玉也是焦急心烦,她呼了几口气才冷静一些,想着此时如何是否应该告知薛贵妃。
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
两人回头,薛贵妃披着衣衫面色苍白疲倦站在后头。她几乎是站不稳,只能堪堪扶着门沿,又猛地咳嗽起来。
蕴玉忙上前扶着她,轻拍背替她顺气:“娘娘尚在病中,怎么起来了。”
她看了眼宫侍,示意她退下。
宫侍低下头,准备悄悄离开。
“站住!”
薛贵妃喘了两口气道:“你们不必瞒我,说!”
蕴玉不忍:“娘娘先休息,我差人替您去打听。”
薛贵妃轻拂开蕴玉扶着她的手,又咳了两声竭力压制后,声色微冷:“你们不说,我自己去问。”
宫侍落了泪,这才哭道:“薛姑娘与江大人遇刺,三殿下公主进宫请太医。”
遇刺!
薛贵妃病中浑噩,听见这两个字便冲了出去。
她跌跌撞撞出宫门,眼泪落在风里。
每一次,每一次都是这样,为什么上天总是要夺去她的至亲至爱。
福宁殿慌乱了起来,齐齐拦着她。
“娘娘去哪啊?”
“出宫去,我要出宫去。”
宫人们拦着她,抱着她的腰和腿哭道:“您是宫妃,出不去啊!”
薛贵妃忽地停住了步子,抬起头。
她的面前,只是一连看不到尽头的宫道,只是一阙高高的宫墙。而这样幽深的宫道,这样高迫的宫墙,是一条条,一道道。
薛贵妃泪水满颊。
她疲惫不堪,脱力跌坐在那宫墙前,用力捶打着这堵墙,最后也只是紧扣在墙上,精养的指甲断裂两根。
蕴玉扶着她的肩,忍泪哭道:“娘娘要保重身体才是,否则薛姑娘又有何依靠?”
薛贵妃仰起脸,神色苍白平静,两行泪如珠水。她慢慢站起来,往福宁殿内走,声音散开。
“去太医署,请文医正随公主出宫。”
“可是太医无诏,不得出宫问诊,更何况如今已经落了钥”
“去吧,他会同意的。”
薛贵妃侧脸,福宁殿内的两缸莲花正尖尖待绽,水面映着一弯消瘦的月亮。
她闭上眼,向后倒去,倒在了众人怀里。
蕴玉的手被她抓住,眼一转,立刻吩咐:“娘娘不好,快去请陛下和太医来!”
薛贵妃被扶回去躺下,由着蕴玉几人照顾。
过了约莫两刻,皇帝就和太医一起来了。
他坐在床沿,等太医诊脉,确认并无大恙之后才点点头。
“去吧。”
“微臣告退。”
薛贵妃鬓发散乱,愁眉不展,只有泪水慢慢从眼角滑下。
皇帝摸出薛贵妃的手,抵在额前合拢住。
“贵妃”皇帝伸手,动作轻柔地替她拭泪,又俯下身去摸她苍白微冷的脸。
薛贵妃微微张唇,低低呢喃。
他凑近了,听清她唤的是什么之后,身体一僵,缓缓闭上了眼。
她唤的是
“明徽”
那是他与她的第一个孩子,生得玉雪可爱。

